开篇《钟山》,王气袭人,高皇帝朱元璋与刘基、徐达一行为自己选择墓穴,门左有孙权墓,人请迁徙,朱说:“孙权也是好汉子,留他守门。”闲闲落笔,并不有紧密处。焦山有瘗鹤铭,宗子写了,记得贾平凹氏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下江南,也寻过一回,竟见了陆务观的手书,原来宋时陆也去过。各有各的好。宗子筑梅花书屋,蓄不二斋,绿叶盈庭,三世藏书,接连四壁,充栋连床,让人生艳羡心。阳和泉,兰雪茶,闵老子,结丝社,逍遥楼,天镜园,包涵所,山艇子,庞公池,愚公谷,斗鸡栖霞,金山夜戏,湖心亭看雪,二十四桥风月,柳敬亭说书,篇篇都是好文章。漏仲容是写文章的名士,《噱社》一篇中宗子引他的话说:“吾辈老年读书作文字,与少年不同。少年读书,如快刀切物,眼光逼住皆在行墨空处,一过辄了。老年如以指头掐字,掐得一个只是一个,掐得不着时只是白地。少年作文字,白眼看天,一篇现成文字挂在天上,顷刻下来,刷入纸上,一刷便完。老年如恶心呕吐,以手扼入齿哕出之,出亦无多,总是渣秽。”宗子说“此是格言,非止谐语”,亦可一噱,他们都是噱社中人。
《陶庵梦忆》中的文字,是至文,是绝唱,是宗子血泪所铸,是苦心人做快乐文,是让读者的欢笑鞭打自己黄连的灵魂。快乐的文字下面,是隐隐的让人能捉摸到的苦愁。我曾经有三年的天气,抚之珍玩,咀冰嚼雪,梦境里也和宗子相知相遇了,乐亦同其乐,苦亦同其苦,竟也有了报应的念想,只好向佛求拜了。最喜者,《天镜园》、《湖心亭看雪》、《烟雨楼》、《西湖七月半》、《庞公池》诸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