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18年12月13日,巨大的“乔治·华盛顿号”军舰正驶向欧洲海岸,船上载着美国总统伍德罗·威尔逊[2]。自开天辟地以来,从来没有哪艘船,也从来没有哪个人,被数百万人怀着如此多的希望和信任期待着。欧洲各国已经怒气冲冲地打了四年仗[3],它们用机枪和大炮,用喷火器和毒气,屠杀了自己国家数以万计的最优秀、最朝气蓬勃的青年。四年时间里,它们对其他国家用语言和文字表达的,只有仇恨和诽谤。但是,所有这些鼓动起来的激昂情绪,却并不能使人们内心神秘的声音沉默不言:这些国家的所说所做是荒谬的,玷污了我们这个世纪。这数百万名民众,无论是有意识地还是无意识地,都怀有这种隐秘的情感:人类已经退回到未开化和认为早已消失的野蛮世纪中了。
就在这时,从世界的另一端,从美国,传来了一个声音,越过硝烟弥漫的战场,这个声音要求道:“永远不要再有战争”,永远不要再有分裂,永远不要再有旧的、罪恶的秘密外交[4]——在民众毫不知情、毫不自愿的情况下,将其驱赶至战场遭屠宰,而要建立一个新的、更好的世界秩序——“在被统治者同意的基础上建立的受到人类有组织的舆论支持的法制。”不可思议的是:各个国家讲各种语言的人们马上听明白了这个声音。这场战争——昨日还是一场关于领土、国境线、原材料、矿产和油田的混战,突然具有了一种更加崇高、近乎宗教般的意义:这场战争结束后将是永恒的和平,世界将成为公正和人道的救世主[5]之国。这样一来,千百万人的鲜血似乎没有白流;这一代人如此受苦受难,似乎就是为了这样的痛苦不再降临人间。亿万名民众怀着无限欣喜和信任,热烈地响应着威尔逊的呼声;他,威尔逊,将要在战胜者和战败者之间缔结和平,一种公正的和平;他,威尔逊,将像另一个摩西[6]一样,将迷惘的民众带到新的同盟谈判桌旁。几周之后,伍德罗·威尔逊这个名字就将具有一种宗教似的、救世主般的力量。人们以他的名字命名街道、建筑、孩子。每一个处于困境或感觉受到歧视的民族,都委派代表去见他;从世界五大洲寄来的写有建议、诉求、恳请的信件、电报堆积如山,整箱整箱地运往这艘驶向欧洲的船上。整个欧洲、整个世界都一致将这个人视为他们最后一场争战的调停人,以实现他们最终梦寐以求的和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