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浑身颤抖了一下,略微停顿就抖擞精神用力向前跳跃起来,落地时299晃了几晃,险些摔倒。我们的笑声,从他开始奋力往上蹿跳时就已经开始了,一直到我们连续地大喊:“地雷,前方有地雷!”他就不停地跳,我们不停地笑,后来他实在跳不动了,用非常难看的大步跨越来代替,我们就兴趣索然了。
这是我们童年时非常奢侈的一个娱乐活动,因为地雷先生每天只出门一次,还因为厂区有太多像我们这样调皮捣蛋的汽车工人子弟了。不知不觉,地雷先生的背,驼的更厉害了,不知不觉,我们发现他开始拄拐棍,也是不知不觉,那些平时看我们逗他上蹿下跳的大人,不再站一旁也跟着哈哈大笑了,反而阻止我们继续拿他开心。
有一天放学,我和班里几个同学一起往家走,恰巧碰上地雷先生了,我下意识站住,指着他大喊大叫起来:“是地雷先生……只要我们任何一个人喊一声‘地雷’,我保证他会跳起来的!”这时,一个瘦弱的外班男孩儿脸色苍白地看着我,旁边的同学就拉着我小声说:“别喊了,那个男孩就是这个人的儿子,他天天来接自己的儿子,可这个男孩装作不认识他……”大概我们这帮孩子都上高中以后,就再也见不到他了,很快社会巨变,能吸引我们这帮孩子的东西越来越多了,我们渐渐把他遗忘了。直到我大学毕业回到工厂,在宣传部门工作,才有机会重新打量自己从小生活过的这个地方。一次关于建厂初期如何培养人才的深度采访,知道了当年许多热血青年从祖国四面八方奔赴冰天雪地的东北,建设年轻共和国第一座汽车厂,这其中包括大量爱国华侨和家庭条件非常优越的青年才俊……然而,一场始料不及的运动降临了,平常就对地雷先生白皙的皮肤、挺直的腰杆以及高傲的气质嫉妒反感的人,乘机给他的皮肤涂上油污,抽冷子踢断他的脊骨,还不知用了什么可怕的手段,竟然让他如此惧怕“地雷”这两个字,每当听到就会不自觉的跳跃……接受我采访的老人曾经是厂组织部最早的干部,从他模糊的记忆中得知,地雷先生来自上海一个大资本家的家庭,自幼喜爱汽车,在发动机分厂当工程师,一个准备全身心给汽车输入动力的人,不幸被历史安排成了一个炸毁汽车的“地雷”!多年之后,每每想起,他那每一跳,都踩得我良300心疼痛,真希望那个瘦弱的男孩,能在地雷先生的最后一刻,替我喊出“爸爸”这两个字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