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子澄狼吞虎咽地饱啖了一顿。苗子六便会了钞。(却也难为他破了一顿钞。)二人又走下楼来。冯子澄便低低向着苗子六道:“我想在你身边暂借一二串文,明天开发栈房的伙食。”苗子六笑道:“老哥你呆什么?到了明天韩素君怕不替你开发?一客不烦二主,落得同他一笔算账。我身边钞票是不少,只是我还有我的用处呢。”(又不肯借,又怕人家疑他没钱,煞费苦心。)说着,便别了冯子澄,扬长而去。
这里冯子澄一路上默自盘算,倒反懊悔答应着素君向甘海卿那里借住。(且缓懊悔,怕人家那里还不容你住。)看苗子六为人倒颇爽快,不如专心走这条路,左右比韩素君还好。但是看明日早间素君来时有什么主张,若是不能遂我的意,简直恼绝了他,也没有什么打紧。
于是急急地回栈房,却喜阿祥并不曾醒,也就悄悄睡了。
昨夜十分辛苦,一倒头便睡到红日东升。阿祥先跳下床,才将房门推开,早见素君已坐在外面,(素君热肠,使人敬爱。而冯子澄却不满意,固知小人别有肺肝。)笑问道:“你父亲醒了不曾?”阿祥摇摇头。
素君便进房来,接连唤了两声,冯子澄才醒了,说道:“素翁你起身得早!”素君道:“这时也有十一点钟了。我昨日已同甘海卿斟酌,海卿说他那里房屋窄,不能借住……”冯子澄接口道:“也好,也好,我自会设法,素翁你不用费心。”又长长地叹道:“咳!如今求人难了。我今日若是高车大马,怕你们不来袱上水儿?可惜贫富相悬,自然是视同陌路。老实说,此处不留人,别有留人处。我姓冯的除得你素翁同甘海卿,便槁死在这汉口不成!”韩素君听他这一番赌气的话,倒很有些嗔怪,继而念他是英雄末路,这满腔悲愤也是有的,(是好素君,使世之待人者,皆如此等设想,更无有烦恼之地。)便平心定气笑道:“子翁你也不曾等我的话说完,你便如此着急。海卿那里虽然没有房屋,然而我租的公馆,后面园子里却有小小三弓茅屋,大可遮蔽风雨。我昨已命人收拾齐整,今日特地赶个清早,来约子翁同去。我们是故旧交游,凡可以竭力去处,没有不竭力的。只是秋崧春韭,不过便饭家常,竹屋纸窗,聊胜旅灯岑寂。想子翁也断不怪兄弟简亵的。”冯子澄怔了一怔,勉强答道:“既然素翁如此错爱,倒是却之不恭了。”(冯子澄遇见苗子六之后,气度便自不同,真是奇绝。)说着便下床盥洗。素君早命栈中堂倌,将他父子薄薄行李打叠好了,又替他将账目算结,交还清楚。